Chapter 7

群星褪去。宇宙變暗:虛無的外衣蓋住了楊利偉號、它四萬名沉睡的乘客、九百名船員,甚至可能還有整個太陽系。這無從得知,因為沒辦法看到船身外的任何東西。真空本身對光的增值變得懷有敵意。黑暗圍繞著他們。

當時空隨著重力波樣起漣漪時,船身顛簸在一片風暴之海上。

「回報!」李艦長呼叫。來自迴轉儀、信標衛星、脈衝定位、宇宙微波背景結構、銀河電磁場地形圖的遙感勘測彷彿燃燒般地,閃在她的感知模擬器上:每一個都無用、毀壞、吐出垃圾訊息。「各崗位回報!」

「這是航程控制官。」動態航行官呼叫。「主引擎安全。火箭推進器燃火不穩定。航向控制器仍然只能手控。」

「這是導航官。我沒有位置訊息,得不出向量。我們在動,但是我不知道是怎麼動、要去哪裡。」

「這是儀器與通訊官。無外部通訊。內部網路時有時無。」

一種不可思議的感受侵襲了艦長。在她的腸胃、她的骨髓,在最底層的、最基本的身體元素中,有一陣擾攘。那是種顫動,是她的全身細胞蜷縮與伸展的聲音;她身體碎片間的距離先是崩塌,然後擴張。這個循環不斷重複。有一段時間,她覺得自己的指尖跟腳趾就要脫離她的核心,被重力波猛力拉走。感覺像是有史以來最大的重低音揚聲器發出的震動。它聽起來像是由神直接對她的耳朵悄聲送出的,足以引發自發性知覺高潮反應的低音。它使人刺痛、使人顫慄,喚醒了恐懼與期待的次音速痕跡。

她在發抖。「重力波。」她說。「向我回報,測地官。」

時空測地官看起來好像剛剛接下諾貝爾獎一樣。「太驚人了!」她歡呼;雖然充分地意識到她跟其他人就要死去,然而完全被對科學的著迷從當下的憂慮中抽離。「妳能感受到那轟鳴嗎?我們正在經歷高頻率、高幅度的重力波。法爾同衝擊。散射被船殼抵銷了。惰性微中子。這全都來自同一個來源,方位是,呃,零四五、標記、零三零,相對距離——距離在高度變化中。」

另一道重力波撕扯著楊利偉號。船上所有的東西都同時因為重力波消解了時空度量衡,而壓縮又伸展。「是那個幽靈嗎?」李問道,她的船正以次音速在亂晃。「是那艘幽靈船放出這些波的嗎?」

「我不知道!」測地官欣喜若狂地說。「這一切都不合理!哇嗚!」

愛麗絲.李明確地感受到,有某種古老且懷有惡意的東西正在作祟:一隻有萬億根手指的手正在愛撫他們身上的每一個原子,停止中子的旋轉,像吉他絃那樣撥弄著神經;一根有著千億個滑溜分岔的舌頭在品嚐著他們大腦的活動。對於末日將臨的感受越來越強。她絕對地、完全地知道,即將發生在她和她的船員身上的事情遠比死還要糟得多。黑暗現在認得他們了。這即將要來毀滅人類的東西有它的獨特品味。

「儀器與通訊官。」當船身在下一道波動中轟鳴時,她緊抓著安全帶。她的骨頭在伸展時咯咯作響。「關於旅者的最後回報?有任何介入的訊號嗎?」

「它在地球,艦長。而且所有訊號都被某種高能武器蓋頻。沒別的了。」

「了解。」很好。她不會飛得這麼遠之後,再回頭乞求某個外星神的拯救。定定地閃爍在她感知模擬器中央,是船員投票的結果:我們繼續前進。我們不回家。我們的命運在前方,不是背後。

「發射一個天線,」她下令。「我需要每一個放在外面的探測器跟天線。」

「艦長,」儀器與通訊官打斷她,「真空對訊號沒反應…」

「我們還是有內部通訊,不是嗎?來硬的!用衛星間的纜線!我要一個在外面的發信器,我要廣播。」

她的船員盯著她。「艦長?」航程控制官說。「廣播什麼?」

「中立宣言。」愛麗絲.李咬牙切齒地,抗拒另一道波動。震盪震動著她頭裡的臼齒。「不管外面那是什麼,都是衝著旅者來的。我們要告訴它,我們並未參與這場戰爭。我們已經從旅者之下的人類脫離了。我們需要被當作不同的物種對待,不是原生種人類衝突的一部分。」

「然後我們祈禱外面有東西會在乎這種分別。」